2020年,新能源汽车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狂欢。
国内新能源车企市值狂涨、动力电池制造商订单“爆仓”……但很少人道出“狂欢”背后的巨大“阴暗面”。与售前热闹形成对比的是,电动汽车生命周期的末端,迟迟未得到市场的足够重视,如同“皇帝的新衣”。
据中国汽车技术研究中心数据,2020年国内累计退役的动力电池将超20万吨(约25GWh)。20万吨是什么概念?或许可以装满上海陆家嘴“三件套”,但如果处理不当,将会对环境造成长达50年的污染。
老大难问题已存在多年,但电池回收巨头格林美董事长许开华却道出一番话劝退新玩家:“别进来,纯粹是浪费钱,只有行业前五才能生存下来。”这背后的原因发人深省。
01车已亡,户口仍在
20万吨退役电池都在哪里?无法追溯正是目前一大痛点。
据一位市场人士向车市物语透露,他有一个朋友专门做倒卖电动二手车生意,俗称“车贩子”。说来也神奇,在他手里总能不定期的拿到一批批二手、三手甚至是五六手的国产新能源汽车。一些低价甩卖给“常规”用户,而另一些则改头换面,流入河南、江西、新疆等偏远地区。
在二手车市场或“黄牛”手中几番折腾后,这些搭载着早已到了“退役”阶段的动力电池随着整车不知所踪。甚至还会出现“电动汽车已亡,但户口犹在”的怪象。
对于规模化“迁徙”的电动汽车,上述“黄牛”朋友还能提供特殊服务——上“户口”。“在很多偏僻村庄,一个老人名下可以挂20多辆电动汽车。”
“对于消化不掉的电动汽车,就暂且堆砌在村民们的自家院落或空地上。而对于‘黑户’的电动汽车,一部分会卖给拆车厂,一部分会卖给‘小作坊’电池回购商。”上述消息人士补充。
理论上,目前国内电池生产企业基本都按照要求,对新生产的电池进行了编码可追溯,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仍会存在具体问题。
比如,上海一位新能源车主刘思(化名)近期处理了一辆车龄6年的新能源车,电池已过质保期。“送去4S店(回收点)太不划算,二手车市场交易会卖价更高些。”在比较过多个渠道后,刘思最终以较满意的价格在二手车市场把车卖了。
事实上,首任车主在购买新车时,经销商会对车主信息进行登记,车企可据此对车辆及电池进行跟踪;而一旦首任车主出售车辆,跟踪链条就会中断,电池的去向就难以掌控。
这些不知道经过了几手的电动汽车,在中间商的利益驱使下,早已流向偏远地区。虽然经过政府的多轮取缔,该乱象已隐蔽许多,但依旧未能根治。
这些地下链条的始终存在,给电池回收“正规军”造成较大冲击。
02正规军打不过游击队
为了规范市场秩序,国家曾多次出手。2018年,工信部公布首批符合《新能源汽车废旧动力蓄电池综合利用行业规范条件》企业名单,包括邦普循环、格林美、华友钴业等五家企业入围。2020年12月,工信部又公示第二批22家企业名单。
进入“白名单”的企业被视为“正规军”,意味着其在回收的资质、渠道、技术、规模等方面具备了较完善的体系和运营能力。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回收不到电池是“正规军”面对的最大问题。
在电池回收产业链条中,总夹着一批中间商,他们能灵活操控回收电池的价格,挥舞着手上的大刀,将之架在回收企业的脖子上。
“这些中间商总能通过一些特殊渠道拿到货源,我们也不知道其中的猫腻。”锂电池回收高级研究院唐小林坦言,“他们大多会卖给非白名单企业,可以免除开发票等环节。”
这也意味着,越正规的回收企业越拿不到货。
另一方面,出售原材料的,希望价格越高越好,而采购原材料的,则希望价格更低。
“如果电池回收后的价值是1万元,我们最多报价6500元收购,但小作坊则可能出到8000元以上。”华友钴业相关负责人称,“这个价格明显超出了我们的盈利范围,你说我们怎么和他们竞争?”
对于非“白名单”企业,包括隐藏在“黑市”的拆车厂以及小作坊,大多没有专业的电池分解设备。如果暴力拆解和提取,会给作业人员的人身安全和环境安全带来隐患;如果废弃的电解液采用非法掩埋或倾倒的方式进行处理,会对方圆几公里的土壤和水质都将造成不可逆的污染,威胁人类的身体健康。但地下作坊们在利益最大化驱使之下往往不会考虑这么多。
1月7日晚,来自湖南宁乡的一声爆炸声让宁德时代一天内市值蒸发200亿元,同时也将电池回收安全问题送上了风口浪尖。经报道显示,爆炸企业是宁德时代的孙公司邦普,因废渣堆放车间的废铝箔起火发生燃爆。
“当时,电池回收圈的资深人士都懵了,大家有猜测是氨水、萃取剂或锂电池发生爆炸,谁也没想到是铝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称,“此前,回收企业没有针对铝粉自燃做过培训,对于安全没有认识到位,以至于用错灭火方式酿成大祸。”
此次事件也给整个电池回收行业敲响了警钟,正规企业对安全尚有意识不足之处,更何况“小作坊”。
据业内预估,2020年的退役电池中,至少有三分之二没有直接流通到“正规军”手中。面对“无米之炊”,“除了邦普在电池回收领域实现盈利外(宁德时代“庇佑”下),其他企业大多处于亏损状态,只有少数企业在盈亏平衡点。”唐小林透露。
03三方利益关系无法理顺
2018年,工信部有提出谁产谁负责,谁污染谁治理,明确了汽车生产企业将承担动力电池回收的主体责任,整车企业也在陆续布局电池回收业务,在全国各地4S店设置回收网点。
不过,据了解,这些回收网点大多形同虚设。
“对车企而言,电池不是他生产的,又要求他回收,没有多大利益驱动。”益普索研究总监叶盛向车市物语透露,“我们调研了很多车企,由于目前没有强制性的规定,他们是能躲则躲,巴不得电池找不到。毕竟这不是车企的主营业务,叠加堆放电池的用地成本和人力成本,确实也无利可图。”
与此同时,车市物语调查多家新能源经销商4S店回收服务网点发现,大部分收集型回收网点并没有在营业场所设置提示性信息,更没有作业流程规范示意图,消防安全也很难达标,正常的电池回收业务更无从谈起。
未来几年,退役动力电池的总量将会持续攀升。到2025年,动力电池的累计退役量预计会达到78万吨(约116GWh)。目前,在电池回收生态上,车企、电池回收企业和电池制造商之间,还没有形成一个科学的定价模式。
“除部分外资品牌车企有正规的回收厂家外,几乎所有的国内品牌车企都普遍采用竞价的方式招标。”叶盛坦言。由于利益关系没有理顺,这对行业闭环的形成带来了一定影响。
眼下,汽车产业链一环扣一环,特斯拉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价,让新能源汽车销售压力倍增,车企没法将电池回收费用加在整车生产环节,也不可能将环保税强加给消费者,这将对新能源消费构成打击。
为打破冗长的动力电池回收链条,也有企业试图基于换电模式解决电池回收问题。如此,回收渠道就能完全可控,以防电池流入“黑市”。
不过,对于后续报废电池流向何处,多数车企也是走一步算一步。蔚来换电业务相关负责人告诉车市物语,“商业模式仍在探索阶段,未来退役电池可能会应用于储能与两轮车领域。”
在叶盛看来,由于成本过高,即使是走换电模式的部分车企,目前并没有形成一套电池衰减的预测技术分析。换电模式或二手车战略,更多的是短期的一种销售行为,至于后期电池如何把控,主机厂仍然会踩雷。
04“变废为宝”落入困境
按照正规流程,如果回收企业顺利收到退役电池,要将之“变废为宝”——梯次利用或拆解回收。
前者指把退役电池使用在低速电动车、储能电站等领域,这适合寿命更长的磷酸铁锂电池;后者指把电池中有价值的钴、锂、镍等金属材料提取再利用,适合三元电池。
事实上,梯次利用的社会效益大于经济效益,一度被业内视为“伪命题”。
退役电池要达到梯次利用标准,还需要一定的成本支出。不同车型的动力电池包设计多样,其内部结构、电池模组链接方式、组装工艺等各不相同,电池拆解下来后,还需要经过残值评估、系统集成、电池模组重新分组、电池管理、运输等环节。
一系列改造成本过高,企业难以覆盖其回收成本。
随着技术进步,新动力电池价格会持续走低。回收企业更愿意出价收购三元电池,而磷酸铁锂电池很多都是处理给了第三方,基本上等于卖废铁。
值得一提的是,数据不透明阻碍了退役电池的回收和再利用。
无论是磷酸铁锂,还是价值更高的三元锂电池,“第三方企业很难从车企或电池企业拿到数据,无法利用大数据手段对电池寿命进行评估,只能对电池进行传统的拆解检测。”浙江华友循环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鲍伟日前在中国电动汽车百人会论坛上称。
这也意味着,回收企业在拿到退役电池后,如同在进行一场赌博。由于没有数据能够准确证明电池的状况和价值,其只能事后分析,这导致了回收和再利用的成本高昂。
正因为如此,业内都在等待“风起”——退役电池的规模足够大、回收技术成熟到不造成额外的环境负担、收益覆盖回收过程的成本。
当然,也有企业选择了另辟新径的处理方式。2020年12月,日本企业宣布将采购比亚迪回收的二手车载电池,改装成大型蓄电池,最早2021年度向欧美和亚洲的工厂等销售。
不过类似于这样的商业模式,别家企业很难借鉴与模仿。这也得益于比亚迪早期用户主要聚焦于出租租赁、公共交通领域等B端用户,车辆集中管理,电池可统一处理,因此动力电池回收难度较小。
对于无法形成闭环的商业模式,“大概1000吨钴、2000吨镍的湿法冶金企业才能实现做退役电池的盈亏平衡点,而这需要上万吨的电池。”鲍伟称。
05尾声
市场仍处于混沌状态。国内已制定电池回收相关的政策和技术标准,但对于非正规的中间商而言,很难起到约束作用。眼下,具体有多少退役电池流入黑市,这样的数据统计口径也不清晰。
在回收利用体系完善之前,正规玩家在技术、资本、资源的博弈下,其盈利战线也被拉长,但欣慰的是,与前几年相比,少部分企业已在黑暗之际看到了黎明曙光。
随着规模化升起,车企在回收环节中肩负重任。能否在扎堆利润较高的前端产销同时,加大对回收利用环节的投入?能否在产品规划初期就将电池回收纳入考量?能否在退役电池上挖掘出更高的价值?这都是车企需要重新审视的问题。
只有掌握电池从“生”到“死”的全过程,才有资格谈真正的环保。
来源:车市物语(ID:autostinger) 作者:彭斐